辦公區還亮著燈，哢嚓哢嚓的裝訂聲不時傳出。木星野的辦公室還是狂野風格。曲瀲瀲細數了下，卷宗又多了不少，堆得高矮不一，一個噴嚏都能噴引發強烈的多米諾反應。這簡直是密集恐懼癥噩夢，處女座克星。

“這些都是沒有審理的案件？”曲瀲瀲完全不知道怎麽下腳，要在卷宗堆裏找一條路，難度堪比游戲裏5S級任務。

木星野矮下身，搬走兩疊卷宗，又挪了幾處，勉強理出一條路。他沖門外喊了一聲：“小黃！把這堆卷抱走，檢查一下裝訂歸檔。”

“星哥好咧。”一個年輕的小夥子推門進來，撞到門後的卷宗。曲瀲瀲嚇一跳，連忙跟著去撿。木星野攔住她：“別動，我來。這有七八個案子說要放到檔案室的，就我知道順序。”

曲瀲瀲差點抓狂。這些泛黃的卷宗長得一模一樣，封面上的字個個龍飛鳳舞。合著這還有專屬密碼？

木星野抱著卷宗，一本本地給小黃交代：“這本直接放檔案室……這本的被告人有點多，你檢查下送達回證全不全，還有公告有沒有……這本要看看筆錄還在不……”

小黃直點頭。好不容易交代完畢，忍了半天，小黃問：“星哥，這是你女朋友吧？”

木星野丟去一個“你懂不懂”的眼神：“快去歸檔。把手上的事做完就回家，別太晚。”

閑人終於退散完畢，曲瀲瀲靠在舒服的辦公椅上，長舒一口氣：“今天好煩啊，真不想幹了。”

“工作就這樣，打垮或者被打垮，你選一個？”

“我可不可以都不選？或者只拿工資不做事？”曲瀲瀲可憐巴巴地問。當然，這話也只能想想而已。

好恨自己的投胎技術！

木星野從抽屜裏拿出幾張紙，上面全是表格，遞給她：“你看看，袁堅的財產情況。”

曲瀲瀲瞬間切換到工作模式，坐直了身子，接過來一一細看，仿佛剛剛叫嚷著不幹的人不是她。

木星野給自己的茶杯倒滿了水，默默地坐在一旁，看卷宗。曲瀲瀲半低著頭，一邊做筆記，另一只手還無意識地玩著頭發。一縷光滑的黑發在她手指間繞來繞去，拂在臉上，像一條靈活的小蛇。

木星野第一次覺得，辦公室的節能燈太亮了。又不能豪放地脫衣服，嚇到了小姑娘怎麽辦。法官偉光正的形象還要不要了。

曲瀲瀲根本不知道木星野的糾結。她指著一行表格問：“這個商鋪不是在張小檸名下嗎？而且過戶時間還是張小檸出事後，張老頭怎麽說袁堅一分錢也不給？”

“我看看。”木星野很自然地坐得近了些，手肘都靠到曲瀲瀲的肩膀。曲瀲瀲絲毫不作他想，把表格遞給他：“喏，就這。”

木星野想了想，說：“商鋪幾年前已經租出去了，這一期的租金已經交付。雖然戶主是張小檸，但是張家根本沒拿到錢。”

“那這筆貨款……算了，有勞務糾紛，袁堅也拿不到多少。”曲瀲瀲把這筆收入劃掉。

木星野就看著她一項項地劃掉，神色千萬分地認真。心裏莫名有些煩悶，摸出一支煙，想起她不喜歡煙味，又放了回去。

曲瀲瀲擡頭，一眼就發現不對勁。木法官還是那張面癱臉，但是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勁，至於哪有問題，她也說不上。眼睛還是那雙眼睛，就是目光仿佛熱切了些？

“星哥你沒事吧？”曲瀲瀲小心翼翼地問。看著木星野有些疲憊，她想，是不是自己太不懂事了，賴在人家辦公室裏不走。木星野今天開了三個庭，寫了兩個判決書，還抽時間幫自己整理資料。她連忙站起來：“星哥謝謝你不耽誤你休息我先回去了……”

木星野順勢站起來：“也好，我送你回去。”

曲瀲瀲更加自責。看自己這沒眼力見的，木星野一定是被工作這個小妖精折磨了一天，還要送自己回家。不知道腦子怎麽一抽，她站起來就沖木星野彎腰一鞠躬：“星哥謝謝你。”

木星野整個人都風中淩亂了，這什麽意思？是不是還要點上三炷香？

曲瀲瀲還想再鞠躬，木星野連忙把她扶住：“別別，受不起。”再來一下就得被首席大法官接見了好麽？（行內笑話，十年前法官只要身患癌癥就能被首席大法官接見。這兩年得病的太多，必須身患多個癌癥，而且都是晚期，也就是說快死翹翹了，才能被大法官接見）

兩個人動靜太大，撞到了如小山一般的卷宗就是順理成章的事。曲瀲瀲滿臉通紅，連連道歉：“啊啊，對不起我馬上撿起來。”

偏偏書記員小黃聽到動靜，連忙跑來看，發現兩個人神色都有些奇怪，相處的姿勢也很怪異，瞬間就明白了什麽了不得的事。

“星哥你們慢慢……慢慢來……我走了。”

捉奸嗎這是？曲瀲瀲低頭找地縫，不住地哀嘆。這輩子別想再去法院，八輩子的臉皮都丟幹凈了。

木星野安慰她：“別擔心，小黃幹不了多久。他已經考到外地的檢察院，下個月就不在我們法院了。”

“這麽快？”曲瀲瀲很驚訝，“我記得上次來的時候，你的書記員是個女生，怎麽這次又變成小黃了？”

“鐵打的法院流水的書記員。”木星野微微偏頭，故意不看曲瀲瀲的臉，“事多錢少責任大，換誰都不願意做。”

“那你，你今天說，各種版本的辭職報告，不會是真的吧？”曲瀲瀲試探地問。

木星野居然點頭：“真的。無數次想過辭職，無數次找老同學問，有沒有合適的職位。律師，我是不想當了。檢察官要考，我沒這精力。最好是去個大公司當法務，輕松一點。”

“那為什麽沒有辭職？”曲瀲瀲突發奇想，“是因為樂於奉獻嗎？”

木星野停下腳步，這次真真正正地看著她的眼睛：“如果我說，是因為當事人送了錦旗，我突然覺得不應該辜負這份信任，你相信嗎？”

面癱臉上浮現出一種叫認真的神情。曲瀲瀲搖搖頭，覆又點頭。聽了這麽多話，一整天的煩躁早就拋在夜色中。她想，總有一種東西叫理想。或者說，是法學生的責任所在。

一路上，木星野說了很多。有他剛入行時的迷茫和困惑，與現在的曲瀲瀲一模一樣。曲瀲瀲記得最清楚的是，他說：“我們是和人心打交道。”

人心，難測。

曲瀲瀲躺在床上，玩著手機，很久也睡不著。她在等，等木星野的消息。

手機震動一下，她激動地抓起一看，一個熟悉但是已經不再電話簿裏的電話發來一條短信：我已成為張小檸的代理人，放心，一定會幫你處理好這件事。

落款是，盛光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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